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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花深处 百花深处 第91节

书名:百花深处 作者:姑娘别哭 字数:5358

娄擎不请自入,站在佛龛前看了会儿,而后道:“母后,儿臣这几日身子骨不舒服。适才宫人端上来的清粥,儿臣看着恶心,便命他们端去喂猫。也是坏事,不过是一碗粥,那猫喝了后先是如醉了一般在地上打晃,紧接着口吐白沫,最后爪子一蹬,死了。”
太后从佛龛前站起,娄擎上前扶她,用力捏紧她衣袖。
“你宫里出问题了?查了吗?”太后问。
“查是查了的,查不出什么来,随便抓几个杀了,眼下血还没刷干净。只是母后,儿臣宫里的人多是母后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,儿臣不好大动干戈。”
“皇上这是何意?莫非怀疑到自己母后头上了?”太后讥笑一声:“这怕是一场离间计,皇上万万不可中了旁人的圈套。”
“儿子也是这样想。”娄擎接过宫人端来的炖盅,舀起一汤匙送到太后嘴边,太后别过头去:“哪里就要皇上动手了?这种事命奴才来就好。”
“母后还是吃吧,儿子不过在尽孝罢了。”娄擎的汤匙分毫不让,太后躲他,他追上去,最后索性突然捏住太后脸颊,强迫她张开嘴灌了进去。
宫人纷纷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喘,唯有太后身边跟了三十余载的太监上前道:“皇上,太后这几日忧思难挡食不下咽,每餐只细嚼慢咽几口。还是由奴才来吧!”上前阻拦,却被娄擎一脚踢翻在地。
娄擎指着他骂:“朕伺候母后吃饭,岂容你推三阻四!来人,给我拖出去杖毙!”
“皇上息怒。”太后淡然开口,对那老太监摆手:“下去吧,我们母慈子孝,你等不必担心。都下去吧!”
“母后不许儿子杖毙他?”
“他不对,我自然会罚他,皇上何必动气呢,不值当的。”太后言毕,众人立马行动,倒显出娄擎在这里微不足道了。娄擎自然明白,却仍旧抖他的威风,把炖盅摔到地上,众人却似是意料之中,匆匆走了。这偌大的屋子只剩母子二人。
太后像当年为数不多的时候一样,起身到娄擎面前,帮他正衣冠、理发髻,一派慈母景象,起初娄擎还抵抗,半晌后终于颓然坐下去,任由太后哄他。
“儿啊,你说你宫中的人给你下毒,想到那些人是母后为你挑的,便将那下毒的罪名安到了母后头上。那你跟母后说说,你死了,对母后有何好处?你死了,又于谁有益?”太后轻声细语,站在那里轻拍娄擎的肩膀:“你再想想,若你与母后有了嫌隙,杀了母后,又有谁最快意?”
娄擎抿唇不语。从前每每这样的时刻,母后都犹如一只被剪了指甲的老猫,温柔慵懒,扒拉他这只将死的耗子,将母子之情衬托得十分诡异。
太后见他不言语,就对他说:“今日母后不瞒你了。如今京城这风浪都是江南霍家搞出来的。那霍家人去了滇地,学会了用蛊,在京城里装神弄鬼。目的就是为了将你拉下皇位。母亲该做的做了,然而那霍琳琅狡猾至极,我的人追他几日都追不到他影踪。皇上前两年偶得的高手或可派出一举杀了他。”
娄擎抬眼看她,那霍家人身上的香他是领教过的,在三巷衔蝉的屋子里,那个叫飞奴的头目身上散发出的屡屡味道,一直缠绕进他的心头。他浑身气血涌动,头脑却一点点被掏空,在他昏睡的时间里,恍若做了一场旷世的梦。那梦,真是离奇。
他被带回到儿时的后宫里,母后的寝宫里,他趴在门口看,父皇手中握着一把软鞭,用力挥向母后的脊背,口中逼问着她什么。娄擎依稀听出是在问:“她人呢!人呢!”
母后哭着喊冤枉,无论如何都不说。娄擎依稀听到她说:臣妾会照顾好这个遗孤,臣妾不会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。皇上,皇上。
娄擎年幼,不懂这是何意,这记得父皇暴戾,往后再见他就有几分瑟缩。
娄擎在梦中再次窥见儿时的情形,当他睁开眼后,许多事茅塞顿开。那霍家的香当真如此厉害!能教人想起深埋记忆深处的事!
此刻太后要他去剿杀霍琳琅,这分明是一个杀招。母后啊母后,要将自己的儿子推进地狱。
娄擎对霍琳琅的记忆无多。
他只记得儿时宫宴之上,霍琳琅与父皇母后闹了不愉快,匆匆告退,而后举家退守江南,这些年只匆匆露过几次面,其余事情皆由他的儿子霍言山代劳。霍家去往滇地后,便自封为王,自此朝廷对他彻底失却了管束。霍家不还朝,朝廷拿他无法,久了,娄擎便将那霍琳琅抛诸了脑后。
“母后,儿臣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?”娄擎鼻腔里拱出这么一句话来,一双眼闪过不明神情,最终落在脖颈上的串珠上。
“你我母子连心,有何当讲不当讲,尽管问便是。”
“坊间都传母后不是儿子的亲生母亲,儿子这几日不知着了什么魔,做一些离奇的梦。梦里父亲鞭挞母后,问母后为何要将人害死。儿子在梦里怕极了。”娄擎突然像一个孩童一样跪在地上抱住太后的腰,带着哭腔道:“母后,儿子害怕,母后,这梦是真的吗?”
“梦,就只是梦。”太后拍着他后背:“母后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,为了你登上皇位,母后受了多少委屈?你梦里梦到的你父皇鞭挞母后是真的。”太后说着说着潸然泪下:“你父皇他…他…他何止鞭挞母后啊…十八般刑具,都用在母后身上,母后命大,懂隐忍,才熬到今日…”
太后似是想起了伤心事啜泣了起来,娄擎听她哭着,也辨不出几分真假,但好歹表面被她安抚住了,最终为太后递上一块帕子,依稀是冰释前嫌,又变回母慈子孝。只是当他走出母后的寝宫后,回头冷冷看一眼那院子内的不冻水系,衣袖一甩,走了。
娄擎回到宫里,看到那宫人已将地上的血清理干净,小太监战战兢兢端上一盅高汤:“皇上,该喝汤了。”
“先让那只猫喝。”
娄擎要宫人抓来许多猫,银针试毒已然结不了他的心疑,他要眼睁睁看着猫喝下去,猫若无事,他便喝了;猫若有事,便推出一两人陪葬。那婴孩嫩骨熬成的汤,他如今像先帝一样离不开了。
待喝了汤,屏退左右,灭了灯,一个幽幽的影子站到了他面前。他与之耳语一番后方躺到床上。
又是梦。不,已分不清是梦是醒,这一次梦到他梦到母后将绣花针扎进一个女子的皮下。那女子死死抱着手中的襁褓,生怕自己的尖叫声吓到襁褓里的孩子,于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哼。
“是朕,是朕,那襁褓里的孩子是朕。”娄擎从梦中惊醒,大滴的汗珠落下来。
“是朕,是朕。”飞奴悄声给花儿诉说娄擎可能会做的梦,花儿闻言非常震惊:“所以你们给他种了梦?”
“是他自己原本就有所怀疑。”飞奴道:“霍家人擅用人心,知晓他母子二人的症结。”
花儿听到飞奴讲话的声音愈发弱了,便担忧地问他:“你可好?”
“好,好。”
“这次事了,若是活着,你会去哪?”花儿问他。
“为自己报仇。”飞奴这样说:“如今命不由我,但总有由我的一天,我要为我自己报仇。”
“你还没忘记那野猫的事。”
“忘不了。”
外面开始有响动,那被砸晕的小太监应是站起来了,揉着脑袋左顾右盼,最终决定瞒下这件事。可他头痛欲裂,压根站不住,再看看紧锁着的“牢门”,准备偷个懒。
他的脚步声去了,紧接着有蹑手蹑脚的动静,来拨弄花儿门外的锁。
花儿闻到熟悉的味道,还有那沉静的呼吸声,知晓是衔蝉,便挪至门边轻声唤她:“衔蝉。”
拨弄门锁的声响停下了,衔蝉的脸凑上前去,压低声音道:“花儿,果然是你?”
“是我。”花儿听出衔蝉有些急了,忙安抚她:“我自己进来的,你不听管我。但是衔蝉,照夜不见了。”
“他被抓来了吗?”
“不出意外也是在这里。”
“衔蝉。”飞奴轻声叩门,将衔蝉引到他门前,叮嘱她:“天亮后狗皇帝还会回来,他若在你屋里睡觉,你可以在他耳边喊:娘亲、娘亲。”
“我记得了。”
衔蝉冒死前来,又匆匆离去。这深宅大院这一晚这样不寻常,异样静谧。衔蝉先是叫秋棠出去探看,发觉少了很多人,又故意制造出响动,平日里来得快到侍卫却并未出现。她这才敢出来。
心中记挂着失踪的照夜,回到屋内一直在思索:照夜会被关在哪里呢?天已擦亮,衔蝉听到各屋开始有了动静,有人依照约定,将香灰倒在门廊下,一时之间各种香味弥散开来。小太监又开骂了,骂他们不长眼,整日找麻烦,待会儿主子照惯例来了又要怪罪了。
这时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,将衔蝉的屋门吹开了。秋棠抱怨了一句忙去关门,二人费了好大力气用力推那门,此时屋顶瓦片被掀开,有人从屋顶被掀下来,秋棠惊得睁大眼睛,关上门后对衔蝉道:“怎么回事,这一阵妖风!”
衔蝉想起墨师傅曾说:天下大变之前多有异兆,这一年先是不停的雪,再是这妖风。
外面天地变黄,狂风卷着飞沙走石,一时之间一切都看不清了。众人都关紧了门窗,任由那妖风拍着门,将极寒送进屋子里,都速速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。办差的小太监也裹着披风回到脚房内,见那风没有停的迹象,索性烫几壶酒对饮起来。
衔蝉听到她的屋门开了,一个身影闪了进来。她从床上跳下去,看到消失的照夜。
秋棠见状,忙将照夜推进里屋,而她则守在了门外。
衔蝉心口剧烈起伏,含着泪水道:“花儿说你消失了,我还想去寻你。你不是也被抓进来了吗?”
“被抓的那人不是我。”照夜上前一步,握住衔蝉的手,将她带进怀里,唤她名字:“衔蝉,衔蝉。”
衔蝉用力抱紧他,哽咽一声:“我想你好苦啊!”
“衔蝉,你听我说。”照夜抱着衔蝉说道:“我知你这几年为何留在这里,如今机会就在眼前。在距你最近的那个拱门后头,第三棵树下,我埋了东西给你。风止了你去拿,别怕被人发现,那些侍卫已经被杀干净了。”
“你们杀的吗?”
“不,不是。这其中有很多事,待一切结束我会与你说!”照夜又再次抱紧衔蝉,颤抖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:“衔蝉,如今情势吃紧,好在花儿和飞奴都在这里。我也能放心去了!”
“你去哪?”
“我…”照夜想与她做些什么,又怕她担忧,只是笑道:“别怕,我不会有任何事。你只管放心!”
外面飞沙走石,没有停歇之意,照夜不得不走,衔蝉见他好歹见他一面,心微微定下来,又觉得这非同寻常的除夕光景怕是真要出大事了!
那唱戏的不知为何,突然在自己屋内扯起了嗓子唱了起来,在呼嚎的北风中,他的嗓音格外凄厉,没有丝毫委婉的戏腔了。
不仅是他,风中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,被吹进了各个屋内,有人从床上坐起来,开始砸东西,口中嚷着一些奇怪的话。
这瘆人的氛围蔓延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,孩童开始在襁褓里不停地哭,而狗吠声一声又一声,直叫得嘶哑。老人一边寻东西抵门一边抱怨:“大过年的,怎的刮起这样的妖风!怕是要出事!”
客栈掌柜钱空命小二关紧门窗,自己则跑上楼去,守在一扇窗后,将窗纸捅个窟窿,眼贴上去向外看:那条御街之上,几十匹战马上驮着一个个巨人,顶风而去!
第100章 春闺梦里人(二十九)
“掌柜的, 窗破了!”外邦人对着钱空哇哇乱叫,这奇怪的大风要将人吹死了,他们坐在那喝酒都不得消停。
钱空和小二又急着去堵窗, 半晌忙出一身热汗来, 偏又赶上外头顶风冒雪来了几个人,身着黑色毛皮大氅, 进门时候低着头,将客栈里的光挡个严严实实。
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疤, 巡视一周将目光落在钱空身上, 问他:“你是掌柜的?”
钱空下意识觉得这几人不好惹, 点头哈腰上前陪笑:“是, 是。”又招呼小二看茶。
为首的推开小二端上来的茶壶,问钱空:“我问你, 朝瑰公主可在你客栈前与人打了一架?”
钱空闻言看他们,这身量形态,依稀是鞑靼武士了。他小心翼翼道:“是,就在前头不远。”
“与谁打架的?打架那人可是白栖岭的夫人?”
钱空一看, 这分明是有备而来,就点头:“是, 是。”
“那夫人可在白府?”
“这…按道理说是在的。您几位要吃些什么?”
“热面。”
“妥嘞!”
钱空寻个辙子去了厨房, 要小二找个人给白栖岭送个信,原以为朝瑰死了, 鞑靼山高路远, 花儿与她打那一架过去了,如今发现事儿大了, 鞑靼找上门来了。那小二看到外面飞沙走石, 却也没惧怕, 头顶顶个锅以抵挡顽石,一咬牙出门了。不出片刻又回来了,铁青着脸,上下牙齿打架,哆嗦道:“掌柜的,出事了!”
原是这小二出了门,天刚擦亮,天地昏黄,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,他半眯着眼睛赶路,一脚踢在什么东西上,低头一看,是一具尸体,小二吓坏了,再向前看,前头歪歪扭扭躺着几具尸体。
此刻小二指着前厅方向,对钱空道:“那几个人…要报官吗?”
“休要报官!这年头报官无非是自寻烦恼。”钱空叮嘱小二招呼好那些人,自己则出门去寻个送口信的小叫花子。果然在角落里寻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,钱空丢给她一件棉袄,两个馒头,问她:“那个呢?整日里跟你在一起的那个!”问的是小阿宋。
小丫头抹了把鼻涕,摇头:“不知去了哪里。”
钱空上前对她说:“你去白府送个信,就说朝瑰公主家里来人了,要二爷好生应对着。”见那小丫头可怜,怕被风刮走,遂教她:沿着墙根走,有瓦片刮下来就躲着点。
钱空做完这些方回到客栈,听那几个鞑靼叽里呱啦说话。他早些年跑江湖,能听懂几句鞑靼话,隐约听到他们说:杀了她、带人头走,还听到他们说:城外等着。钱空聪明,猜到了不止来了这几个,在城外应是驻扎了不少人。
他自己抱着一坛酒上前请那几个鞑靼喝,鞑靼人好饮酒,也有千杯不醉的魄力,见钱空热情,就与他拼起酒来。里头在拼酒,外头天还不见亮,这妖风将日头刮走了,月亮刮走了,大除夕的白天,街上一个人都没有。
河月街上也一样。
姑娘们清早对窗梳妆,看着外头的鬼天气叹气:原本除夕夜老爷们家中吃了年饭,是要来河月街上热闹一番的,今儿怕是要泡汤了。老爷没盼来,却盼来许多外乡人。
风月楼的老鸨看着外头叹气,隐约觉着下一年这生意是做不得了,年道要乱了似的。
那外乡人依稀是商队,从外头进来,进门也不说要酒喝,只是丢给老鸨一个银元宝,而后散坐在那里,不声不响听外头的动静。老鸨给姑娘们使眼色,要她们都上楼去,自己则开了门去看看别家是什么光景。这一看不得了,家家都有外乡的商队坐着,那些人是何时进的城,任谁都说不清了,神不知鬼不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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